博鱼体育《祝我好孕》是两位导演陈育青、苏钰婷孕育四年,谈女性生育自主的纪录片。不仅记录生命诞生的故事,亦从自身经验出发,透过身边的女性故事,讲述当代医疗体系、社会价值观对人生产方式的影响。
本此访谈,特地邀集了两位导演与访谈者——同时也是纪录片工作者与母亲陈婉真,三人一同畅谈身为母亲、亦是纪录片工作者,在面对生产时(无论是生孩子亦或是拍摄纪录片)的思索与经历。
婉真:两位导演与生产议题的结缘开始于何时?在什么情况下决定要把这个主题发展成纪录片?
钰婷:我在2013-14年的时候,突然很想生小孩。那时有个电视台的提案,是拍关于医护人员的一系列节目。刚好当时我有个大学同学在家生产,我就在想,助产师也算是医护人员,于是就提案想要拍摄这个主题。当时为了这个主题作了一些研究,访问了许多女性的生产经验。我发现身边朋友的生产经验都不怎么好,不是被剪会阴,就是原本准备周全的自然产,进医院后,因为某些因素,被判断转成剖腹产。而且就算先生本身也是医生,因为医院规定的缘故,也没办法进产房陪伴。反而是我访问居家生产的那位同学,她的生产经验就很好,唯一的遗憾就是她当时必须隐瞒自己的爸妈,偷偷在家里生。
我做了一系列访问后,就跟我老公说,以后我也想居家生产。我老公回:「你为什么要做那么危险的事?」。我心想,男人反正不懂,于是就转而跟我妈妈提,我妈妈的回应是:「为什么要这样?她三胎都在医院生,都非常顺利,不痛而且很快」。我开始在想,为什么我访问的内容,跟周遭亲友给的建议,会有那么大的差异呢?我渐渐觉得这个议题值得拍摄,只是得要找到有人愿意给我拍。
正当我开始这么想的时候,刚好访问到两个孕妇,她们都说愿意参与拍摄,她们两位都准备要居家生产,所以就顺势开启了这个纪录过程。之后有朋友告诉我,有另外一个导演也在拍关于生产的议题,或许我们可以互相讨论和帮忙。后来在妇女新知(基金会)举办的,关于生产计划书的记者会上,我认识了育青。之后我们一直持续联络,并且开始讨论各自碰到的产家与状况。最后才决定,尝试一起共同执导这部影片。
育青:我生第一胎的时候,身边没有太多有生产经验的朋友。那时唯一能接触到的资源,都来自医院。
我的第一胎,选择在一个教会医院。那时候,我们碰到一个还不错的医生,从他那里知道了温柔生产的概念。当时医生提到「生产计划书」,他说如果你有意识的选择,跟没有意识的选择,会对生产的满意度很不一样。于是我开始去思考自己的生产计划书。加上我拍纪录片的关系,总是会希望把那个过程记录下来,所以每次我都跟医生一再的确认说,我们可以拍摄吗?他都说OK。但后来因为我胎位不正,又提早破水,临时匆匆忙忙的跑到医院去,完全没有照生产计划书的想法进行,甚至也没有碰到我的产检医生。一切就这样,完全跟生产计划书没关系,乒乒乓乓的就过去了。那时候有个感觉,之前去那些产检的教室,跟实际上生产的那天,状况是完全没不一样的。
因为没有人告诉你说,生产那天会有什么状况,然后为什么、会做什么处置,整个人有一种很像局外人的感觉。当然也什么东西都没有拍到,心里觉得很遗憾。后来要生第二胎的时候,好像是怀孕三、四个月时,看到妇女新知基金会在征志工,要组成一个剧团,透过共同讨论剧本的方式,做一个关于生产的作品。他们用的不是一般舞台剧的模式,而是用论坛剧场的方式。演出的部分,大概只有四分之一,四分之三的时间,都是在跟观众讨论,让观众参与演出。参与了这个剧团,我才开始接触到,后来拍摄这部纪录片的种种。
婉真:所以是一直到第二胎,才因为参加剧团的关系,你对生产的实际状况与观念,开始有比较多的认识?
育青:第一胎生的很不愉快,我就在想,是不是有可能扭转一下状况。去剧团以后,所有的资源都在剧团找到了。那里有助产师,也有社会学家是研究这个领域的。我的助产师,也是在剧团里认识的。剧团团员大家都有各自的生产经验,加上我们每周的排练和讨论,有时也会请一些外部讲师来上课,所有的资源学习都跟生产议题相关。这大概是我跟这个拍摄主题,相遇的过程。
婉真:延续上面育青讲的,我想接着请问两位的生产经验。刚才育青讲到第一胎的经验,影响了她如何决定第二胎的生产方式。所以是在信息充足的状况下,育青的第二胎,后来选择了居家生产是吗?
育青:每个助产师,可以接受产妇的状况不一样。有的助产师只要产妇本身的信念很坚定,不管生产评估的危险度高或低,还是愿意帮你接生。可是有的助产师,对于高危险的妊娠,会建议你到医院,她可以转作陪产,就不会接,或者是建议你到医院,他可以陪产博鱼体育。我的状况是后者,因为我的助产师觉得,剖腹产后自然产有一定的风险。我后来转到部立桃园医院找吕理政医生,请他帮我评估一下伤口的状况。医生其实一开始都会很保留,因为这些事情是有风险的,他必须很确认你对这事情的了解,跟信念是足够的,才会支持你。虽然我在剧团里面,大概该知道的都知道了,但是那都是理论的部分,真的实际去面对那一场考试,又是另外一回事。
我那时候有想过,是不是不要听医生的建议,我觉得自己可以在家里生。但是我先生的担忧会比较多,所以我们最后折衷的决定,就是我们不要那么快去医院,在家里待久一点,等到真的很需要再去医院。后来我的产程很短,虽然借了充气的游泳池,想要水中生产,但是来不及。不过即便是在医院,两次的生产经验,还是非常非常不一样。因为你知道一切有可能要发生的事情,你对自己有自信,而且又有自己很信赖的人在旁边。剖腹产的状况,是没有任何一个熟悉的人在旁边陪你,就是手术。我在剖腹产的产台上,全部都是器械的声音,旁边的医护人员都在聊一些跟你无关的事情。让你觉得,自己好像跟这些一点关系都没有。所以我觉得第一胎的感觉是比较魔幻的,因为那个不是一个与自己贴近的身体经验。但我的第二胎,就是真真实实身体的、肤触的、任何的感觉都有收集进来。
钰婷:我是在家里生,是助产师嘉霙、嘉黛帮我接生。在拍摄过程中,我常会跟我老公讲这些受访者的故事,当时他也很认同生育自主的理念。我妈妈听了之后很惊讶地说:「哦,原来不用一定要剪会阴哦!」我想说,他们态度好像挺能接受的,所以如果我真的要在家里生,他们一定会支持。结果发现,他们可以支持别人,但当这个决定,是在我身上时,他们有非常多担心害怕在里面,尤其是我老公。
后来我们拉拉扯扯到最后,我当时已经三十六周,快要生了。有天就哭着跟他讲,我还是想要在家里生。结果他很崩溃,他说,你为什么不给我多一点时间准备,如果一开始你就坚持在家里生的话,我还能有时间做心理准备,做点心理建设。后来他说,如果你去询问所有人,医生、助产师,大家都支持你在家生的话,我们就这样决定好了,不要再改变。我问了产检医师、助产师、问我妈妈,问他们的时间和想法,结果他们全部都支持。不过我的助产师叫我要保持弹性,她说你现在想在家里生没关系,但是如果最后决定去医院也没关系。因为生产就是会有各种状况,要能视情况调整。
决定了以后,我老公超级紧张。他开始请假,每天都待在家里博鱼体育,等着看我什么时候要生。他的想法就是想要知道每一个步骤会发生什么事情,应该做什么事情。他要一个SOP的演练。
婉真:当时你在接触生产信息的时候,他有没有机会跟着一起了解?钰婷:有。只是他说:「我理性上认同,但是我感性上无法不紧张。」他去上了助产师的课,也去上了生产教育课。他能够陪我一起上的课,都上了。其实他的信息是够的。
钰婷:没错。他说,我这三十年来的信息,就是人本来就该在医院生产,你今天要在家里生,万一出了什么事情,我们的家庭会变成怎么样?他就每天都在确认,问助产师,我还要准备哪些东西。助产师列的一些东西,他就每天就确认那些东西 OK,才会很安心。不过后来到我生产那一天,他反而不紧张了,因为就是什么都准备好了。我早上破水,他就觉得尘埃落定,今天要见到宝宝了,很开心。结果后来,我生了两天。隔天才见到宝宝。
婉真:我觉得温柔生产里头,有个变量就是,因为每个人都不一样。所以其实就算你知道所有其他人的经验和状况,你也不知道自己会怎样。当时你经历两天漫长的生产过程的这个经验,对妳思考温柔生产的拍摄时,有什么影响和心得呢?
钰婷:那时候在拍摄的时候,因为没有经历过,老实说没有那么多的同理。这个同理是指对孕妇和助产师。但当你自己变成主体,要生产的时候,才清楚的知道,原来过程中运作这么多事情。尤其助产师的工作,在我们旁观拍摄的时候,你只是觉得说,她的功能就是帮忙抒压,语言支持安慰。但是当你真正经历经生产,过程中和他互动时,就会发现他脑中其实在想很多事情。比如在内诊完之后,要考虑怎样跟妳说,才不会让产妇失去信心等等。
钰婷:两天很长,是觉得很累,但是没有觉得我不要生了。中间一度有讨论说,是不是要送医院,因为破水超过二十四小时,其实是有点风险的。我也更了解助产师在这个过程中,他扮演的角色,不只是抒压之类的,他有很多医疗的判断在里面博鱼体育。我们有一次去台北护理健康大学演讲,我就说助产师真不是人干的。除了工作时间很辛苦之外,还得让自己保持很正向的去影响孕妇跟家人,还要有很多专业的知识和准备,让生产的过程一切顺利。
婉真:在生产的议题里面,可以有好多个面向。无论是从医疗体系来看,或是从助产师的角度来谈。不过我在看片子时,感觉到「身体自主」这个概念特别重要。片中有句剧团的台词说到:「大家都这样生的,但我的身体我想自己决定」。想请问「身体自主」的概念,是你们影片里的主轴观点吗?为什么是身体自主,而不是其他的角度呢?
育青:这样的句子其实是在反应整体环境的状况。「为什么你要去做一件跟别人不一样的事情,不是每个人都这样吗?」有一个普遍的现象就是,当你怀孕之后,你的身体就变得好像是大家的,每个人都可以来对你的身体说上一两句话。你要吃什么,不能吃什么。你能做什么,不能做什么。更不用说到生产,在医院的环境里,你就是整个人交给这个体系去控制。很让人伤感的是,大部分的女性,对这一点没有什么自觉。
大多数人还会很感谢医生,谢谢你帮我生,谢谢护士帮我推肚子,不然我会生不出来。我们从小的教育,影响了我们怎么看待自己的身体,一直到我们如何在生产的时候,把这个身体交给别人去处置。我们跟自己身体的关系那么疏离,所以我觉得,透过这个议题,去谈找回自己对身体的自主权,是很重要的核心价值。我们对自己的身体、生命,在主宰与交给别人,这两者间的拉距,会碰到的困难是什么?
婉真:刚才钰婷有提到,你们目前拍摄了八个产妇。最后放了四个,就是嘉黛、嘉霙、丽淑还有琬婷。两个是医院生产,两个是居家生产。
在丽淑医院生产的影像里,我得到的信息比较少,只知道她请了陪产员,但因选择的医院对生产的态度、管理的关系,很多事情是无能为力的。而琬婷,虽然想要居家生产,但因为胎位不正的关系,最终在医院用温柔生产的条件生产。以这四个产妇故事为主轴,是在「身体自主」这个观点上的选择吗?
育青:这个短片的主要核心人物,是嘉黛和嘉霙。我们想要透过他的自我实践,跟他们的工作,来展开关于生产与身体自主的议题。她们两位生产时,自己很清楚自己的状况,也因为同时有信任的人在一旁陪产,所以那个生产环境的自主条件是很高的。
但他们去工作的时候,又是另外一回事,因为他们变成一个协助者的角色。像琬婷的例子,主要是因为他跟助产师嘉黛已经建立一定程度的情谊,在剧团中累积的相处跟关系,所以信任的程度是很高的。再加上琬婷最后选择的医院,是经过一连串的尝试跟失败之后,最后选到的。医院对她很有信心,她也对医院很有信心。所以从琬婷的经验来看,虽然在医院,但是当她很清楚自己的主体性,也有一个很好的协助者在旁边博鱼体育,所以所有的状况都是在掌握之中。
但丽淑就不是了。因为她本来是想居家生产,但是后来因为延迟了两周多,还没有生出来,所以医生就叫她去医院催生。一切情况就完全不是当初预想的情形。
一般人都会觉得,既然已经到医院生产了,好像就不需要助产师,不需要陪产员。其实到医院才更需要支持,因为在家里的话,也许你没有最足够、专业医疗器材和环境。但在家里环境就是会让人觉得安全且熟悉,无形中就有不错的心理支持。但是在医院的话,一切都是你陌生的,不熟悉的。有些人就觉得,那到医院去就交给护理师,交给医师就好了。但其实你那个时候才是最脆弱的状况。
以丽淑的故事为例,当时医院对于产妇的态度,或者他们内诊的方式,作法整个对我们而言,都是在一种很错愕和意外的状况下进行。所以即使有助产师在旁陪产,她也无能为力。丽淑本身是一个非常有自主意识,工作上经常以推动公民教育、性别教育为主,很强悍的一个老师,可是她在那个环境里,也同样什么都没办法做。再加上她那时候身心的状态是很不舒服的,整个人的自主权就缩限到非常小。
婉真:影片中,是不是你们原本想放都是居家生产为主的产妇呢?丽淑的例子是个意外的状况?
育青:这个影片的主轴,是以嘉霙和嘉黛的助产生活,还有她们彼此之间互相帮对方助产的故事为主。同时,我们也想呈现她们两位的助产工作,因此片中就放了替琬婷和丽淑在医院陪产的过程。
我们也希望让大家看到说,助产师并不是一直工作都很顺利,当然也有会遇到困难和挫折的部分,特别是在目前主流的生产环境里。另外,关于身体自主这个观念,很多观众都会问我们说,你们的被摄者为什么会愿意让你们拍摄生产的过程?给大家看到自己的身体或者不舒服的样子呢?我觉得其实那是一个极高度身体自主意识的展现。产妇希望告诉大家说,这个就是我自己,从我的经验出发,看待身体是怎么度过生产这个过程的。
钰婷:其实我们也没有预设影片要拍居家生产为主。只是很有趣,在一路追寻的过程中,我发现选择居家生产的产妇,愿意被拍摄的意愿是比在医院生产的高很多。我觉得,当你选择了一个非主流式的生产方式,想必一定是做过很多功课了。加上我觉得他们本身都有点倡议者的味道在,所以他们愿意给拍。我们拍摄的对象,虽然有三个在医院,五个在居家生,但是她们大部分一开始都是选择在居家的。我们其实很期待说,在医院也能够像琬婷的例子一样,是高度自主之下,选择孕妇自己想要的生产方式。
婉真:我想延续身体自主的这个点去讲。当我看片子时,的确感觉到身体自主的脉络是很清楚的。但目前大多数人的看法,还是觉得生产是医疗行为,所以我们怀孕的第一件事是去医院,觉得那边才有充足正确的生产信息。
我在想,如果我还没有生产经验的话,我应该会一直有一个疑惑,难道这样不危险吗?影片中好像没有解答危不危险这件事情,主要是呈现一群对身体非常自主的人,做足了功课与选择。但是那个功课是什么,其实透过影片我的理解是不够的。为什么在片子里,这类的讯息着墨比较少?你们的考量是什么?
育青:我们一直希望强调,生产跟生病是不一样的,它是一个生理现象,但不是一个疾病。但当生产被放到医院去的时候,就变成好像是治疗身体机构里的一环。但其实,医生跟产妇,应该是医疗跟使用者的关系,而不是医疗跟病人的关系。
生产是一个身体上的状况,需要比较高度的关注,所以我们会说产妇是医疗体系的使用者,会界定为「医用关系」,不是医病关系。生产不是生病,他是一个自然的生理现象,当这样的生理现象,放到整个医疗的框架里面,就会被用治疗的角度去归类。所以才会产生后来这么多,我们觉得需要推动改革的部分。
婉真:从我的经验来讲,我一开始也是不太确定自己要怎么生。可是谈到居家生产的时候,我也有很多的恐惧。
我在想如果这时候有一个妇产科医生,说其实不是一定要照医院这样的流程生产的时候,对我而言会非常有说服力。所以我就很好奇,为什么片子里,这个部分,没有特别强调呢?
育青:一部分是篇幅的原因,另外一方面,我们不太希望,还是有一个权威身份的角色出来,解释这件事情。我们这个短片的企图心不大,只是希望让人看到,生产就是一个很自然的事情。我们也不想刻意的去美化任何部分。比如,把露出的器官去遮蔽掉,那个不是我们的目的,我们还是比较直观、比较记录性的去看生产这件情。
影片内容会让人感觉美好,或者让人感觉害怕什么的,我觉得那都跟个人的生命经验会有关系。的确大部分的观众看片会感动的原因,是因为看见生命来到这个世界上,但是也会在这个感动结束之后,有很多的问题浮现。我觉得那个是一个开放性状态,我们并没有企图要在三十分钟里面,去回应所有的问题。但是我们也同时把这个影片定调是一个教育性质的取向。因为既然它会衍生出这么多的问题,那就让我们有机会来好好的讨论,我们希望放映都是有搭配座谈的,希望映后是一个可以回应,可以讨论的机制。
钰婷:对,其实那时候,也是因为申请经费的关系,有一个短版的需求,我们才这样思考的。其实我们一直是用长版的方式在拍。
嘉霙,嘉黛,不是长版的主角。而是我们特别抽取了助产的这一块,以这两个姊妹为主轴,去延展出这个故事。
不过我觉得你提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,因为每个人看完的确都会说,安全吗?这样生产OK吗?其实我们也有点故意想要挑动这件事情,就是当你有疑问,但是别人却好好的时候,你可以思考自己过去的经验是什么?为什么你会有这样的恐惧或害怕?我还蛮喜欢嘉霙讲的,他就说生产是会疼痛的,但不应该痛苦。我们不企图解释太多,不企图告诉别人太多。当然我们也可以用科学的方法,告诉别人说,在台湾生产有一个很奇怪的生产状况,剖腹率有三成,会阴切割率,可能有九成。我们所有的医疗介入几乎都是世界前几名。
育青:大家很核心的问题,就是关于生或死亡的恐惧。考量安全这件事情。会变成一个你选择生产方式最大的障碍跟门槛。我觉得那跟我们的生命教育有一点关系,因为我们从小都很害怕小孩跌倒、怕受伤,然后尽量可能的去避免身体受到伤害,或者都希望活在一个很安全的范围里面。我们也不太去谈生命教育,也很避讳去谈到死亡,非常恐惧不敢面对。我们有一次去台大医院放映的时候,观众都是未来的医生,他们觉得医疗人员被丑化了,生命价值被贬抑了,认为产妇完全不顾虑安全,有的学生甚至很愤怒。那天回家我就写了一小段文字,我在想,大家都把安全跟感受放在一个对立面。但我觉得这两个状况应该不要对立。如果安全活着,是我们唯一极致的追求,那越来越低的死亡率,跟越来越高的平均年龄,我们就对此感到满意吗?我们有没有可能在安全的前提下,同时兼顾我们身心灵、感受层面的东西。而且不止是产妇,还包括初生的婴儿,他感受到的环境是怎么样,那跟他马上与世界的连结很有关系。我们期待的是一个两者可以并存的空间,所以现在的医疗体系里面,有很多需要修改的地方,居家生产有很多的知识观念要推广。
婉真:刚刚你提到小孩,我在想,身体自主这件事,其实不止是产妇,在影片里,你们放了很多小朋友的画面,尤其是小鱼,在陪产的时候说的一些话,跟妈妈的互动。所以身体自主的观念,在小朋友这一侧,可以谈一下你们想要传达的是什么?
钰婷:这个问题其实可以延续到,这个影片后来遇到的分级问题。其实在分级出来之前,我们就已经收到一些暗示,说会被分成限制级。那时候第一个念头是:为什么孩子都可以陪产了,却不能看到这些画面?
像嘉黛的儿子小鱼,到了妈妈开始阵痛的时候,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一个责任了,所以他会去问妈妈,去给妈妈鼓励。
我觉得,这不是很棒的事情吗?如果生命教育不从诞生开始,那要从什么时候开始呢?反而是分级这件事情,提醒了我,对于生产,我们不应该去限制孩子的观看、参与,反而应该努力让他们觉得这是自然的事情,他们才能在从小的时候,就能够理解生命。小时候我们都听过老一辈说,你就是从石头绷出来的,送子鸟送来的,或从垃圾堆捡出来的。
我们总是用一些隐讳的方式,来讲一些我们应该要让孩子理解的事情。我们总是认为他们不理解,但其实真正的恐惧跟害怕,是来自于在大人。
小鱼的妈妈在生产计划书上面写着,如果小鱼要做任何事情,请大家不要阻止他。小豆花出来的时候,他大叫小豆花,我觉得那是他很自然的流露感情。他在里面是没有恐惧的。我就在想,为什么我们大人要恐惧让孩子看到这些东西呢?
婉真:我印象很深的一个段落,是嘉霙在嘉黛快生时,叫的比较大声的时候,跟小鱼说,妈妈这个声音如果发出来会比较舒服。一开始我感觉小鱼是有点担心妈妈怎么叫的这么大声。后来好像嘉霙讲完后,他就比较理解的跑过去安慰妈妈。我觉得那一刻很重要。
小朋友的确有很多事情是不懂的,是需要理解的。可是方式是什么?是禁止他不要看,还是在这种时机告诉他,这是因为什么。
育青:那就是生命教育啊!我后来第二胎会希望有比较人性化的生产,我跟很多有大宝的妈妈想法一样,都是考量到大宝。肚子一天一天大的时候,其实孩子会越来越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。他也没有这样的生命经验,你要如何告诉她说,这个肚子里面的东西,有一天会变成一个活生生的小孩跑出来。过去大家都很避讳让孩子知道身体发生了什么事。所以几乎百分之九十,就跟大家在医院生产的比例一样高的比例的绘本,谈到生产时,就是有一天妈妈就去医院,就不见了。然后就抱了小宝宝回来。
婉真:可能在怀孕的时候就会一直说,你要爱护弟弟,你要爱护妹妹。可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,这什么状况。一不小心就把生命教育变成道德教育。
育青:对啊,当然那些绘本主要都是希望鼓励手足之情,手足分享什么的。但是她安排的情节,都是一个很冲击性的,就是老大突然面临一个挑战者出现,他应该要怎么样变成一个好的哥哥或者姐姐。
很多妈妈在考虑第二胎生产方式,就是想要让老大有更高度的参与,那会让他们的手足关系的衔接会比较顺畅。
如果可以用鼓励参与,跟引导取代隔离,那会有多好。所以我觉得小鱼的出现,就是一个很适时,也很自然的状况。因为医院真的没有条件可以带孩子去陪产。
当时分级结果的评语出来,看了很令人跳脚。大意是说,里面有产妇,胎盘生产血淋淋的画面,会对十二岁以下的孩子有身心的影响这样。这根本是不了解生产,并且把女性视为一个绝对禁止被看的观念。
妇女新知基金会的秘书长讲得很好,她说女性身体有很多不同的意涵,如果展现的是,她对自己身体的一个自主权,而且是正向,比如那个女人是因为她有孩子她开始要哺乳。这件事情会对妇女是赋予权利的,还是剥削权利的,有很大的差别。你不能因为看到女人把身体露出来,你就哔哔禁止这样子。
钰婷:我记得我们在好孕工作室试片的时候,影片前段在介绍人物,在铺陈的时候,小孩都分心到处玩,唯独他们看到宝宝快要生出来的时候,就会来看一下。他们觉得最有趣的就是那里,然后聚精会神的看完以后,开始人物讲话,他们又跑走了。
婉真:听起来这不止是身体博鱼体育,还有教育的部分。去认定小孩能看到什么的观点,有时候是大人自己的恐惧。这跟性别教育,性教育,好像比较有关系。还有生命教育。很多时候,大人自己的想象,大人自己的框,想要放在小孩身上。
育青:分级遇到的问题,我们其实也准备要正面面对,所以除了让拍摄对象本身不舒服的画面我们有剪掉之外,我们没有为了让分级好通过,就剪掉任何的地方。
我们现在的分级制度,有很大的问题。尤其是对纪录片这一块,并没有一个跟剧情片的区别。我觉得剧情片的取向跟纪录片不一样,你不能用同一个标准去看。所以我们也很希望,透过这个影片,触碰到分级议题的方式,让大家一起开始来想说,我们的分级制度,是不是也应该随着,我们大家对身体观点的不同,或者纪录片形式更多元,放映管道更多元,而开始去有一些改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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